王面沉如水,带着那位千牛卫将领离去了,王妃却自发留在观中,只是眉间隐约萦绕忧色。
待到成王府的护卫将严司直的尸首和严夫人护送出观,观中一沉寂不少,诸人心头仍沉甸甸的,清虚将滕玉意等人招揽到院中。
坐后,清虚指了指滕玉意,对五道和绝圣弃智道:“你我都看见了,滕娘印堂发黑。”
滕玉意一惊。
“此事甚是蹊跷。滕娘虽身负错勾咒,但她这半年没少降妖除魔,纵算不能完全化解咒怨,应劫的时日也不可能会提前。想来想去,很有可能与咒怨本身有关。滕娘身上冤愆未消,凡是为自己祈福或者消灾之举,都会招来反噬。”
“反噬?”
清虚晤了一声:“你和佑儿斩杀的并非寻常邪物,而是能搅动乾坤的大魔物,你由此攒的功德不容小觑,甚至可能一举破咒,但这回的破勾咒非同寻常,咒的绝不止一人,察觉咒怨即将消除,怎会不发出冲天的怨气,这怨气在天地间涌动,又会引来旁的冤愆,聚少多,积羽沉舟,凝聚在一处足以改变天数,所以最近长安城频有异象:尺廓现世不说,还频繁出现七欲天。这两样物事与先前的妖魔鬼怪不同,无魂无魄,乃是集大煞所。从这种种异象来看,正因为你攒了大量功德,反而导致你命中的那场劫提前了,这就叫此消彼长,破咒绝非易事。”
滕玉意惴惴地想,怪不得那晚尺廓直奔她而来,原来不只因为她是借命之人,搞半天她自己就是天地间这股煞气的起源。
她悚然而惊,照这样说,阿爷会不会也有危险。
这时成王妃也过来了,她换了一身利落装束,头上簪环也卸净了,白皙的脖颈戴着噬魂铃,像是随时准备收妖。
看出滕玉意的不安,王妃坐拍了拍滕玉意的手背:“师父说得没错,不过阿玉你别怕,孩子,所谓否极泰来,劫难虽然提前了,但恰也能证明你已经走到了破咒的至要一环,只要能成功渡过这次难关,没准会彻底解开你和滕将军身上的咒怨。”
王妃的话语总是透着一股温暖的量,常让滕玉意想起自己的阿娘,她心窝暖洋洋的,刚要接过话头,腕的玄音突然一响,原来不知不觉间,天已经完全黑了,绝圣弃智爬上墙头一看,观外竟游来了无数游魂。
清虚看看墙外,了然对滕玉意道:“你本就是带劫之人,又最近为自己消灾的举动引得天地煞气凝聚,单凭你一个人,足以将面八方的冤魂全数引来。”
他想了想又道:“第一批游魂是三日前出现的,贫道本以为有人暗中破坏了城墙外的御邪网,但经过沁瑶和蔺效仔细察找,并未发现破漏之处……假如没有漏洞,这些冤魂从何处而来?昨晚蔺效提醒我,那漏洞很可能就藏在城中,冤魂野鬼在地上飘荡时,自是无法冲破城外的御邪网,但如果城中就有阴冥地界的出口,鬼魅涌出时也就毫无阻碍。”
见天猛一拍手道:“原来如此!兴许这漏洞早就出现了,只不过被无极门那帮残渣余孽悄悄封住了。怪不得我们把城外掘地三尺都没能发现尺廓的影子,搞半天它们都窝在地底。”
滕玉意打了个激灵,回蔺承佑告诉她,尺廓不出现则已,一出现就是一窝,回想那怪物的古怪老人脸,单是一只尺廓冲她怪笑已经够让人浑身发寒了,若是一群尺廓同时从地底钻出……
王妃道:“我和王爷打算连夜带人搜查全城,不料碰上严司直出事,王爷的手继续在城中找了整整一夜,结果一无所获,不过这也不奇怪,假如真有异士在出口做手脚,除非道法极高深之人难以识别。七日后又是阴日了,最迟要在那之前找到阴冥地界的出口。”
“不单如此。”清虚道,“还得尽早将滕娘身上的咒怨消解,咒不除,这些孤魂野鬼不会走,倘若任由它们大量聚集在长安城,贫道就怕会引来真正的地狱恶鬼屠城。”
滕玉意看看王妃,王妃的眉头也深深蹙眉,显然他们师徒还有别的隐忧。
莫不是怕……会影响到圣人?但从两位长辈的表情来看,似乎也不是很笃。
五道大咧咧对滕玉意解释道:“这些冤魂没做过恶事,我等不能强行将其驱散,倘若是为们做法事,们各怀冤愆无法统一超度,如果一场一场来做,这么多冤魂少说要花个一年半载才能做完,我们不想损伤修为,又不想它们继续盘桓在城中,如今最好的法莫过于直接帮你化咒。”
至此滕玉意已经完全听明白了,这些冤魂和尺廓是冲她来的,而她作为吸引煞气的带劫者,在封锁阴冥地界的出口之前,必须一直守在附近。
若不如此,邪祟们便会顺着煞气的方向源源不断往外涌,她在哪儿,们就涌哪儿,沿路伤害百姓不说,城中的怨气和煞气交汇多了,早晚也会酿成一场大祸。
难怪静尘师太说长安不久会有一场劫难,想必他们无极门有些窥伺天地间煞气的独家法门,由此怀疑城中藏着命中带天煞之人。
“师公,城中的阴冥地界门不能用罗盘来寻么?”绝圣和弃智焦声问。
清虚摆手:“这洞口不但无形无色,而且变化无穷,小的时候只有针鼻大小,即使倾尽全力满城找寻,起码要花四五日工夫。”
“号召各观道友帮忙呢?”
王妃摇头:“……无极门暗中作祟多年,长安各道观中少不了混入几个居心叵测之徒,玉真女冠观的静尘就是个活生生的例,让各观分头找寻倒是可以,就怕有人故意趁机混淆视线。”
“方才沁瑶给我出了个主意。”清虚道,“滕娘身负咒怨,困在这轮回中不奇怪,奇怪的是那位李三娘明明未带诅咒,竟也会重新轮回一世。回贫道觉得蹊跷,就同佑儿反复诘问李三娘,李三娘熬不住,只得坦白说当年偷过你的东西,而且并非寻常物件,而是你阿娘为你祈福的灯笼,那灯笼的莲花是由金丝和玉石做的,本要送到宝莲寺为你祈福的……”
滕玉意一愕,随即在心里骂了一句。
“那日李三娘恰好从你们滕府出来,为眼馋那些灯笼的精巧,便趁你们府中下人不注意偷走其中一盏,她早就听说宝莲寺祈福极为灵验,心里羡慕你阿娘肯花这样多的银钱为你请高僧祈福,她也想蹭点福缘,就偷偷将头你的生辰八字改成了她自己的。玩了一午之后,她谎称在滕府门口捡到的,将灯笼送到宝莲寺,殊不知身负咒怨之人是不能随便祈福的,点灯那一刻起,就会惹来无穷怨气,她这盏祈福灯跟一点,半年下来早已是冤愆缠身,所以前世你死后不久,她也患时疫没了,但那咒怨毕竟不是针对她,故而她有了重生的契机。可惜贫道和佑儿没仔细问她究竟是从何处醒来的,照理说,李三娘既是受这场咒怨连累的小鬼,重生的地点应该也在阴冥地界的出口附近——”
王妃思量着说:“听说李三娘只比阿玉大一岁,她那个布偶又是十年前就开始伪造的,我猜她的重生之年应该在六岁之前,过去那么多年了,就算她此刻人在长安也未必记得清楚——”
所以是没法了。五道失望叹气,绝圣弃智有些惶急:“墙外这些冤祟越来越多了,估计尺廓不久也会找来,万一青云观被数不清的邪祟围住,我们就不好出去找寻了。”
王妃果断起身:“这样吧,我连夜带人去找寻,大不了每一坊、每一个角落地找,总比死守在此处要强。”
正当众人一筹莫展的时候,滕玉意忽道:“或许有个人能帮我们想一想。我书院的一位同窗,邓侍中的孙女。邓娘不只一次说自己幼时见过李淮固,但李淮固早年只来过长安一两回,想必当初发生过不同寻常的事——”
众人眼睛一亮,王妃惊喜吩咐一干护卫:“事不宜迟,拿我的帖去请邓娘。”
是成王妃亲自下帖延请,没多久邓家人就热热闹闹护送邓唯礼来了。
听完滕玉意的描述,邓唯礼愣了好一阵。
她只当滕玉意还在生气李三娘厚脸皮冒充自己的事,本想打趣滕玉意几句,忽想起帖请她的是成王妃,忙老老实实回答道:“回王妃的话,晚辈幼时是见过李淮固一回,当时是隆元八年,晚辈同家中长辈在临安侯府赴宴。侯府后院有口井,李淮固玩耍时不慎掉入了井中,幸而井中有个木桶将她兜揽住了,当时她阿娘就在井边,人都吓坏了。可我还记得李淮固被救起后第一件事不是哭,而是问她阿娘:现在是隆元几年?我和姐妹都觉得她的样子很古怪,李三娘听说是隆元八年,不顾身衣裙皆湿往花园里跑,我很好奇这小娘要做什么,就拉姐妹们跟去,但是李三娘很快就沮丧地返回来了,还被她阿娘打了一顿。”
说到此处,邓唯礼对滕玉意道:“都说我记性好,其实我也不是事事都记得的,之所以对这件事有很深的印象,是因为李三娘当时的表现太不寻常。回李淮固对王世谎称自己是救命恩人,我还有些纳闷,我记得那日她怀中并未抱着布偶,但李淮固房中的布偶又确实已经用了好些年了,只当是我记错了,结果没多久就听说她是冒认的——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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